◎是地上的骯臟泥。◎

蘇意寫完, 又坐了一會兒，終於決定起身。

天色黑沈，緊迫地壓了下來, 雪還在瓢，堆在蘇意身上, 落在眼睫上, 又化成點點水珠。

已經是深夜了，現在回去也並不安全，蘇意回到客廳, 坐回沙發上。

她將燈關掉, 整個屋子徹底陷入了黑暗，漆黑一片，伸手不見五指。

黑夜是情緒的催化劑。

蘇意回到沙發, 適應了黑暗之後，看向窗外。雪撲簌簌落下，越下越大, 鵝毛般的雪片大片大片被倒下來, 帶著鋪天蓋地的架勢。梅花枝頭的雪越積越厚，壓彎了枝條，隨後一股腦跌落，寂靜無聲地融入另一片雪堆。

整個世界在黑夜中都被消了音, 蘇意孤零零坐在沙發上, 落在黑暗裏, 背影單單一個，頭發也早就濕了, 淩亂搭在衣服上。

她再次打開錄音, 握在手裏, 聽著裏面的對話一遍又一遍在空寂的屋子裏回蕩，她像是自虐一般，將那錄音放了一次又一次。

清冷涼薄的聲音在蘇意的耳邊，說了一遍又一遍。

“我只是覺得有個人陪著的感覺很好。”

這句話在屋子裏，響了一夜。

蘇意坐在沙發上，在對話結束時，就又開始重新放，一遍又一遍，機械又麻木，不知疲倦，眼神空洞。

她企圖從這個聲音裏，找出一絲一毫的虛假合成的痕跡。

可一次又一次，都在告訴她，沒有合成，這就是林清許說的。

林清許，要麽不說，說了，便不會說假話。

蘇意就這樣，用這聲音折磨了自己一晚。從最開始的心臟被一只手狠狠攥緊，到後來刀片在心臟表片劃過刺痛，直到最後，蘇意對這些疼痛都已經麻木，她感受不到任何情緒，任何疼痛，她的眼神帶著空洞而絕望。

這是一個浪漫少女被粉碎浪漫信仰的一晚。

她一遍又一遍，將自己建立起來的愛意與希望，一點一點，慢慢粉碎。

一遍又一遍，不知疲倦，知道錄音筆的電量耗盡。

蘇意將錄音筆放回桌面。

天有了幾分微亮，朦朦朧朧的光透著厚厚的雲，在一兩分間隙透了出來。雪早就停了，外邊是千樹萬樹梨花開，白茫茫一片，目之所及，都是白色。

蘇意也不知道現在幾點了，手機早就已經耗幹了電量自動關機。

她站起身，茫然的眼神裏帶著幾分決然，像是做出了什麽決定，蘇意轉身向門外走去，目光一撇，看到了另一側沙發上的禮品袋子，她眨了眨眼，眼裏帶上了雪色的涼，走過去拿起袋子，鐵盒碰到袋子發出聲響。

蘇意有些踉蹌地向門外走去，頭疼得快要炸裂，她沒有在意，只是機械地打開門，走出去，關上門。

哐當——

關門的聲音在寂白的清晨格外清晰。

蘇意慢慢的，一步一步，走在這條曾經和林清許十指緊扣走過無數次的巷子裏。巷子裏擺了一個垃圾桶，上面積了厚厚的白雪。

蘇意走近，擡起手，將手中的袋子丟進了垃圾桶裏，哐的一聲，垃圾桶的鐵箱子發出了接收到的訊號。

她的眼神裏是雪積壓的涼意，帶著幹脆和決絕，丟進去後，毫不猶豫地繼續往前走，沒有再回頭。

走到巷子口，蘇意的腳步已經虛弱得有些拖沓，臉色蒼白一片，妝早就掉的星星落落在臉上糊著。蘇意早就不在意了，她搖搖晃晃走著，喉嚨是火辣辣的疼痛，頭重重沈沈的，腳卻像踩在棉花上。

因為手機沒電，身邊也沒有現金，蘇意打不了車，只能走回學校。清晨的路邊空蕩蕩的，沒有人。

蘇意一步一步走著，搖搖欲墜，在走下臺階時，眼前一黑，頭暈得分辨不出方向，倒了下去。

落在厚厚的雪上。

松軟，卻涼薄。

林家。

林清許通宵一晚，終於將林鶴之布置的任務提前完成。他摘下金框眼鏡，捏了捏鼻梁，閉了閉眼，眼神裏滿是疲憊。

他還是食言了，沒有和蘇意一起跨年。但是沒關系，他今天一定會去找蘇意。最近他沒日沒夜，將這邊的事情都處理好，平常又常被林鶴之打罵罰跪，臉色也是蒼白一片，眼下的青黑在冷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明顯。

林清許去拿手機，卻發現原先他放手機的地方空無一物。

被林鶴之拿走了。

可他現在見蘇意心切，怕蘇意等得久了，林清許沒有再去找手機，而是趁著林鶴之還沒來找他，先一步跑出院子。

他要去找蘇意。

他想見到他，迫不及待。

天色微涼，雪早就停了，滿地銀白。

林清許一路跑到學校。他跑到宿舍樓下，因為沒帶手機，只能站在蘇意樓下幹等著。

在這個寒風呼嘯的冬日，林清許頭上有著細密的汗珠。眉眼清冷一片，呼出的氣息卻是灼熱。他呼吸急促，喘著氣，等著他的心心念念。

可宿舍零零落落出來了不少人，他始終沒有看到蘇意。

在姜念走出來的時候，他叫住了她。

“蘇意不是昨天就去找你了嗎？！”姜念有些驚訝，“她一晚上沒回來啊？！”

姜念被林清許這兒一說，神色也染上了焦急。

林清許聽完姜念的話，神色也染上了焦急，他的心一跳一跳，帶著慌張，雜亂無章。

他的腦子空白一片，他要馬上跑去工作室，去看看蘇意是不是在那兒。

“誒，你去哪裏啊，我要去哪裏找蘇意？”姜念皺著眉，看著已經跑走的林清許，直覺告訴她，出事了。

風在耳邊疾馳而過，呼嘯嘲笑著他的速度。林鶴之跑回去的路上，還遇到了一個人堆。

救護車開出去，閃爍著燈光，聲音劃破了這邊寂靜的早晨。

大家聚在一起，還在感慨。

“這小姑娘真可憐啊，大雪天躺在雪地裏，也不知道躺了多久了，聽說碰她的時候，身上都是滾燙的。”

“是啊，這麽冷的天，穿得也不多，躺在這兒不是遭罪受嗎？”

“嘖嘖，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。”

只言片語被風送到了林清許耳邊，可他顧不上這些，只想跑回工作室。

因為蘇意在等他。

他想和蘇意一起過元旦。

不對，他想見到她，確保她的安全。

林清許打開工作室的門，發現地面松軟的積雪上有淺淺的腳印。

是蘇意！

林清許走進去，點開燈，卻發現屋子裏是清冷空蕩，空無一人。

“蘇意？”林清許啞著嗓子，喊了一身。

可無人回應。

屋子裏的空氣冷得不像話，引人發顫。

林清許先去房間找了一圈，沒有人住過的痕跡。他走到客廳，發現客廳的沙發帶著淩亂，桌上還擺著一支錄音筆。

他拿過筆，卻發現它已經沒電了。他直覺這是很重要的東西，將它放進口袋，又走向後院。

客廳讓他篤定蘇意來過了，可他偏偏就是找不到蘇意。

後院工作室也沒有。

滿園清白，以至於他沒有發現，枇杷樹下的一個石凳上的積雪比其他記得都要少。

今天的天還是陰陰沈沈的，帶著幾分風雪欲來。

又飄起雪。

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來，輕飄飄落在林清許的頭發上，落在滿園清白中。

林清許轉身，繼續出去找蘇意。

石桌上，歪歪扭扭的字樣隨著大片大片雪花的落下，又被覆蓋進更深處，無人發現。

沒人會知道，這裏曾寫下過一個少女不甘的委屈。

還沒有找到蘇意，林清許的心慌得碰不到地，像是懸掛在空中，帶著搖搖欲墜的懸念。他心裏不安的預感越來越強烈。

他感受到口袋裏的錄音筆，覺得這只錄音筆上會有什麽線索。

林清許走到許大爺的院子裏，許大爺像往常一樣坐著早點，不過此時倒是人煙稀少。

“許爺爺，你這兒有這個型號的充電線嗎？”林清許將錄音筆遞給許大爺，聲音裏也滿是著急。

“誒，別急，我給你找找看。”許大爺拿過筆，從一堆數據線裏，找出匹配的線，將他沖上。

“找到了，別急，爺爺給你沖。”許大爺的聲音帶著慈祥，他感受到了林清許的著急。

充上電，林清許就迫不及待打開錄音筆，卻聽到了一段熟悉的對話。

那是，當初林鶴之問他的時候他說的。

他說，他只是喜歡有人陪著的感覺。

可那只是，為了騙過林鶴之的話，但他不知道，蘇意信了幾分。

他的心一下子就墜到了谷底，墜到了深淵萬丈，寒潭萬尺。

而此時許大爺也開口了。

“你和人小姑娘是不是吵架了啊？”許大爺的聲音帶著寬安慰，“小情侶之間，有問題的話吶，要盡早解決，不要一時沖動。”

“我今早好像還看到小姑娘把什麽扔到垃圾桶裏，一個人走出去呢。”

“再怎麽樣，你也不能讓人小姑娘那麽早就走出去啊，冷不說，還不安全不是？”

林清許握著錄音筆，楞住了。

“您說，她早上走的？”林清許清冷的聲音裏帶著細微的顫抖。

“對啊，怎麽，你不知道？”許大爺有些疑惑，“我本來還不確定是不是她，看你這樣，我倒是確定了。”

“她還往垃圾桶裏丟了東西？”林清許的手握緊了筆。

他想到之前，蘇意和他說，給他準備了驚喜，那天會親手給他。

冥冥之中，他覺得，那個被丟掉的，就是蘇意說的驚喜。

可是，該是怎樣的難過和決絕，才能讓蘇意，把準備了很久的驚喜丟掉呢？

想到這裏，他的心就被細密的針紮著，一滴滴血珠湧出來，刺痛挑撥著他的神經。

他匆忙地走到那個垃圾桶旁。

天早就亮了，垃圾桶也被丟了些垃圾，泛著酸臭的味道。

可林清許沒有多猶豫，冷白修長的手伸進了垃圾桶裏。哐當，是不斷翻找的聲音。他感受到垃圾堆裏廢紙，食品袋子，還有果皮等的垃圾，滑膩骯臟的感覺從指尖傳遞到大腦，但他沒有在意，這只手找累了，就拿出來，換另一只手進去找。

拿出來的那只手，指甲縫裏帶著黑色，手指上也帶著汙垢，衣袖更是骯臟不堪。可林清許來不及在意，他將手不斷往下伸，終於在翻找一片後，感受到了一個鐵盒子，外面包裹著一個紙袋。

他用手拿緊，將它從臟兮兮的垃圾堆裏，拿出來。

是一個粉色的袋子，但在垃圾堆裏被弄臟了。看上去臟兮兮的，也因為雪水和屋汙漬，有些難看，但因為裏面是一個鐵盒子，又被這個紙袋包裹著，應該沒有沒弄臟。

這個紙袋子是蘇意喜歡的袋子。林清許仔細看了會兒，終於確定，這是蘇意要給他的驚喜。

它原本應該是精致地被送給他，現在卻落得這番下場。

他用衣服擦了擦紙袋子上的汙漬，企圖把它擦得幹凈點，而他，卻滿身骯臟。

許大爺不放心，想要追出來看看，正好看見這一幕，搖了搖頭，兩人的感□□，他還是不要多插手了。只不過，彼此弄成這樣，又是何苦呢？

元旦這天，白雪紛飛。

潔白的雪花飛舞，落在林清許汙黑的身上。

清白與骯臟交融，格格不入卻又異常相容。

清清白白的高嶺花，在這天，直直墜落，落入凡俗，墜入泥潭，成了地上的骯臟泥。

在愛意縱橫大雪紛飛的世界，有人破碎，有人骯臟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來啦！小酒最近很忙很忙，圍脖看到會回哦，但不會經常看了，因為太忙啦orz，會努力保證日更！！愛你們寶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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